电视剧《繁花》带火了黄河路和上海美食,其实老上海的美食街不止黄河路一条,“上海咪道”背后的故事也不是一两顿饭能说得完的。
从沪上知名的美食街到上海人家的餐桌日常,什么味道最让人食指大动、念念不忘?“食代”跟着时代变,不同时代的人对上海味道又有哪些追求?
剧集落幕,但人们对上海老味道的新探索才起步。新年伊始,《湃客Talk》邀请两位不同“食代”的上海人——作家袁念琪和出版社编辑顾真,一起聊聊我们这些年吃过的上海美味。
因为电视剧《繁花》,最近黄河路热闹非常,但曾经的上海滩不只有黄河路一条美食街。很多老上海熟知,云南路、乍浦路、黄河路是最有名的三条美食街,其中历史最悠久的应该是云南路,大概是在1917年左右已经存在。
云南路的成名,和大世界有关,当时有句话说,“你到上海来,如果没玩过大世界等于没到上海。”大世界的门面最初是开在云南路和延安路拐角,因为大世界的游客很多,云南路这条街就有一些摊贩售卖点心,慢慢一些餐馆也搬了过去,逐渐热闹起来。
随着大世界的发展,云南路的餐饮业也一路发展。1991年,云南路小吃街宣告建成,并命名为“大世界美食街”。
接下来成名的就是乍浦路,大概在1988年左右,有个待业青年在那里开立了“蒙利酒楼”,后来陆续又开出不少餐馆酒楼。到1993年,乍浦路美食街已拥有各类餐厅、酒楼108家,而且大多数业主是个体户。
与此同时,黄河路美食街才刚刚落成,它是1993年9月30日黄浦旅游节前开张的,是三条美食街里成名最晚的。当时有外地游客反映在上海尤其是南京路附近吃饭不方便,于是黄浦区决定在此打造一条美食街。
电视剧带火了鲜得来排骨年糕,现在云南路上的鲜得来店门前大排长队,但其实鲜得来排骨年糕起家的地方是在西藏路光明中学旁边,后来才在云南路上开了分店。
上海原来做排骨年糕最有名的有两家店,除了鲜得来,还有一家在江西路福州路附近,名叫小常州面店,后来改名叫曙光饮食店。这两家人家的排骨年糕在上世纪30年代就出名了,距今快100年了。
黄河路的硬件改造比较好,而在进贤路上的餐馆里,可能吃的是情怀。有的饭店店面很小,只有四张桌子,阁楼就算雅座了,甚至只有一个男女共用的卫生间;也没有菜单,全靠老板娘手写,但仍旧一桌难求,不论谁来了,没预订就吃不到饭。
去这样的小饭店吃饭,有时还能碰上知名主持人,店里面还挂着不少明星来打卡的照片。到底有啥东西吸引人?可能就是一种心理,比如怕人家说自己“不领行情”,这么火的地方都不知道。
上海这些美食街过去没有人评比过,很难论江湖地位。我1983年进电视台,曾经做过财贸商业这块的报道,当时就感觉黄浦区的餐馆是上海最多的,那时上海的特级厨师大概只有几个人,几乎都在黄浦区南京路周边工作。
那会儿开饭店很赚钱,但也很不容易。听说过有个陈姓老板,原来开业的地方就在北京西路靠近黄河路,生意好的时候客人排队能排到黄河路。他开饭店的第一桶金来自卖水产和蔬菜,水产进货的时候免不了被带鱼头划破手,卖榨菜的时候还要碰到伤口,痛得不行。
在我小时候,黄河路应该算得上是比较新潮的。上世纪90年代,“潮人”都会去黄河路。那时我妈大概二三十岁,晚上去黄河路吃夜宵是很流行的事。
当然,黄河路的气质和云南路不一样,可能适合不同人群。黄河路上的餐饮店,感觉个人经营的比较多。《繁花》带火了黄河路后,我还没去过。
年轻人去进贤路还是蛮多的,那边开了很多酒吧,还有韩国料理等比较新潮的饭店。当然,那些老饭店、本土化的西餐厅也很受年轻人欢迎。我还看到过网上有年轻人分享“10元钱逛吃上海”的攻略。
对于上海的年轻人而言,可能更熟悉的是2000年后兴起的吴江路、韩国街、大学路。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了,同学都是从天南海北过来的,我就想带他们去试试上海各种好吃的。
大学城建起来之后,几所大学之间的那条学生街也成为一个创业的地方,天南地北的人都会来那里开餐饮店,我们在大学城里就能吃到各种各样的地方美食。
而且你的同学是从各个地方来的,他会告诉你自己的家乡有啥东西好吃,也会带你去商场逛,告诉你自己家乡的人过来开了家什么样的店。所以上大学后,我们能吃到的菜式慢慢的变多,比如川菜、湖北菜、东北菜等等,还有各种地方小吃。
那时,我们还经常逛吴江路,和现在的不一样,并不是很规整,但很有现在所谓的那种市井气。在那里可以吃到很多便宜又好吃的东西,比如烧烤、麻辣烫,当时都蛮火的。
这种物价上的优势,在韩国街也能找到,所以现在也有蛮多年轻人去韩国街打卡的。
《繁花》里还提到买海鲜水产的牯岭路,其实上海人更熟悉的可能是铜川路水产市场,剧里的那批人们之所以没有去铜川路采购海鲜,可能因为铜川路是1996年建起来的。
在铜川路市场,最有名的是螃蟹。我曾经采访过一个卖螃蟹的业主,经营面积有一百多平方米,还有一个冷库。从他那里买了大闸蟹直接在店里吃,最新鲜,调料都不用。
上海面临东海,但以前海产品不是很丰富,过去常说,“春有黄鱼,夏有乌贼,秋有海蜇,冬有带鱼”。上海市民原来主要仓储的是大黄鱼、小黄鱼、鲳鳊鱼、带鱼,龙虾是没有的。
上海人最喜欢的应该是大黄鱼。在计划经济年代,也要保证每户人家春节能买到一条大黄鱼。上海人对黄鱼追求到什么程度?过去还有这样的说法——为了吃黄鱼要把冬天的衣服当掉。
上世纪60年代,还有一段时间动员大家吃带鱼,因为带鱼太多了,买带鱼还可以奖励你邮票。后来慢慢的变多的是橡皮鱼(马面鱼)、马鲛鱼(青占鱼)。
现在可能因为远洋捕捞,带鱼的品种和我们小时候不一样了,以前的带鱼没那么宽,最好是清蒸的,味道很鲜。过去我家里也会用萝卜丝烧红烧带鱼。
我那时候喜欢吃带鱼头。过去上海人说人笨,会比喻为“黄鱼脑子”,带鱼脑子比黄鱼还要小,但还蛮鲜美的。
上海人家过去还有做呛虾的,我妈妈就做过。把河虾洗干净以后,拿玻璃碗装进去,浇进烧酒盖盖头,就像醉虾一样的。
《繁花》里提到的大王蛇,平常家里是不敢做的,一是不敢杀这样的一个东西,二是没有大油锅,大王蛇要油炸的。
我印象中做大王蛇最出名的饭店,也是从黄河路起家的。大王蛇还讲究三吃:椒盐大王蛇,蛇皮凉拌,蛇胆拿出来给最德高望重或者年纪最大的人吃,说是可以明目。
我家附近有一家本帮面店,吃上去还是挺正宗的,他们是市中心老城厢搬迁下来的,所以店里烧的那些浇头,像黄酱这类在我们那里以前是没有的。
虽然很多青浦的饮食上的习惯和市区是一样的,但口味上有时候更加偏向于苏州。比如,青浦西片区的烧麦是鲜肉馅的,而在青浦东片区靠近市区的地方,烧麦就是糯米的。
我小时候没有吃过鲜肉烧麦,高中的时候去朱家角读书才很惊讶地发现,原来烧麦还有鲜肉的。那种鲜肉烧麦也挺好吃的,跟小笼口感不太一样,烧麦上面是开口的。后来我发现好像浦东南汇也有这样的烧麦,比如下沙烧麦。
另外一个比较“特别”的食物是肉皮。上海最出名的肉皮就是三林塘肉皮,但在市区的有些地方是不太吃肉皮的。
青浦还有一些市区可能比较难找的食物,比如油墩子。我们小时候经常吃油墩子,但现在没那么容易碰到了。我很喜欢吃油墩子那种炸得不那么脆、有点软软的口感。
青浦的金泽,还有很多买油墩子的店。金泽古镇保存得比较好,没太多商业化开发,河两岸有很多人家,当地的居民就在门口推着一个车,炸油墩子。可能因为原住民比较多,很多传统食品还是保留着。
《繁花》还提到泡饭,江浙沪都有吃泡饭的习惯,上海人的泡饭有用开水泡的,但大多数是要煮一下的。
上海人吃泡饭,能算得上是精明又高明的地方。为什么呢?因为过去泡饭是对隔夜饭的一种处理,为了节约粮食,没有浪费。
当然,现在的泡饭是不用隔夜饭的,饭店里都是现煮的,比如吃龙虾的时候,为了不丢掉龙虾壳和其他东西,就用泡饭煮一煮;再比如烤鸭骨头煮泡饭,饭店这样做也是一种节约。
《繁花》里出现的泡菜配菜有六小碟,其实上海人吃泡饭没这么多讲究,基本配置就是两样东西——酱菜和腐乳。腐乳分两种,红的玫瑰腐乳和白的糟方腐乳;酱菜里面花样太多了,大头菜、什锦酱菜、螺蛳菜等。
这是基本版,再好点的就加咸鸭蛋或者油条。我妈妈以前还会做八宝酱,油炸花生配泡饭。上海人早上有时也会烧萝卜干毛头、榨菜炒肉丝,用来搭配早饭。
我以前采访过前申花队主教练徐根宝,他说自己最喜欢吃的早饭配菜,一个是咸鸭蛋,另一个是鲳鱼做的鱼冻。
上世纪有个调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上海有66%的人家还在吃泡饭。那哪些人不吃泡饭?是小青年还有双职工家庭。为什么?因为早晨是一场“战斗”,时间很紧张,小朋友要上学,吃泡饭来不及,要在行动中迅速解决,就只能买干点。
另外因为营养观念逐步深入人心,大家认为泡饭好像没什么营养,吃个三明治或者肉包子更健康,所以这些年泡饭就逐渐退出餐桌了。
不吃泡饭,选择也很多。比如《繁花》里提到的“四大金刚”,还有这两年成为网红的葱油饼。
其实,过去并没有“四大金刚”的说法,80年代常常把行业里最厉害的人叫“金刚”,比如新闻界也曾评过“金刚”,名记者就是“金刚”。
后来,早点成了“四大金刚”,但具体是哪四大,并没明确的说法。除了大饼、油条、豆浆,另外一个“金刚”,有人说是粢饭糕,有人说是饭团。到底是谁?是不是变成“五大金刚”了?
这两年,“阿大葱油饼”成了网红,其实这家店原来就在我家附近,葱油饼走红也是在90年代后的事情。
葱油饼做起来蛮复杂的,要把面团改成长条形,加好油后再卷起来压成一个圆的饼,这样花功夫的早点过去是不常见的,而且过去计划经济时代,食用油也没这么多。
上海还有条路,以前点心店铺不少,那就是淮海路。那里的光明邨现在以鲜肉月饼出名,其实原来最出名的是香菇麻油蔬菜包和三鲜小笼,还拿到过市里的奖。那年我去店里采访,因为吃货们反映在夜市买不到这些点心,原因是原料供应不足,外加用电用煤超计划要受罚。
我原来在上海书城附近上班,那时在福州路靠近云南路的地方找到了一家老式的大饼店,用的是那种老式的桶烘大饼。不了解是否是出于消防安全的考虑,现在这样的老式大饼是越来越少了。
现在市面上的油条也像预制菜或者说半成品,就好像肯德基的油条,炸出来的口感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像。
以前有段时间我住在愚园路,附近两家店的门面中间有一个很小很窄的弄堂,当中有个摊主租了个摊位,在那里炸油条做大饼,这是我记忆中最近一次吃过的很好吃的大饼油条组合。我们小时候,还要用大饼把油条剥起来吃,这样的口感完全不一样。
淮海路上还有不少餐饮食品店,现在都搬走了,现存的还有老大昌、乔家栅、长春食品商店等。老大昌的特色是奶油蛋糕,哈尔滨食品厂擅长做俄式点心,过去以朗姆酒包出名。那时我在哈尔滨食品厂楼上的工场间拍新闻,见过师傅真的把朗姆酒倒进糕点。它家当年有名气的还有登山蛋糕,其实就是水果蛋糕,是为中国登山运动员特制的。
现在凯司令西点房也被电视剧带红了,它家的栗子蛋糕原来也是一个舶来品,是意大利人发明的。
我去意大利的时候碰巧看到过一家栗子店,那里的栗子比我们这里的还大。当时为何会诞生栗子蛋糕?是因为有人买不起面粉,用栗子粉来做蛋糕。这种情况在中国古代也出现过,唐末的时候出现过一种河东饭,唐末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有一次打仗的时候没粮食,取栗子给士兵们吃,士兵们称之为河东饭。现代作家蒋光慈也把栗子当过饭吃,一天吃了大概100颗。
那上海是何时有栗子蛋糕的?大概在上世纪20年代。过去上海做栗子蛋糕走红的,有做俄式点心的老大昌,还有德式的喜来临和凯司令。
过去人家对本帮菜印象就是浓油赤酱,其实近现代上海流行过川菜、粤菜、杭帮菜等各种菜式,其中粤菜应该算得上是比较早进来的。
曾经有很多广东人来上海做生意,当时上海的道台也是广东人。过去有份报纸叫《上海新报》,曾经刊登了一则广告,是老外在上海招厨子,要求最好广东人。
还有后来南京路上的四大公司,老板也都是来自广东的华侨。他们经营的粤菜馆又带动了周边粤菜馆的生意。
可以说,粤菜在上海的流行,第一波是因为在上海的广东人要吃粤菜;第二波则是改革开放时,粤菜餐馆开始售卖空运来的生猛海鲜,经营方式和过去也有不同,点菜不是给菜谱,而是现场从鱼缸里挑鱼,蛮新奇的。
粤菜的流行除了经济因素,还有它自身的原因。粤菜比较清淡、新鲜,吃饭环境也比较好。当时大家认为吃粤菜好像很有身份、有腔调。它还带动了上海的早餐,从那时起上海人开始喝早茶了。
这些年人口向郊区扩散,也给餐饮带来一定影响,青浦的咖啡馆渐渐多了起来。因为有这个需求,我们就想试一试,毕竟郊区的租金成本比较低。
我们开店的想法是比较怀旧的。想起小时候的那些店,跟社区都是有互动的,店里的人就是社区里的一份子。而现在的店,可能就是一个连锁店,跟你居住的地方感觉没什么互动。
所以我们很想开一家跟社区融为一体的咖啡馆,想让周边的人过来,在里面产生某种关系,每天都在等故事上门,这种感觉比较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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